isleofskye

降调圆舞曲 下

rps

勿上升

4.

谢可寅这次的剧本是个都市爱情文艺片。她接的时候除了觉得是种没接触过的类型，对她是个挑战之外，另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第一次读完的时候就觉得，蔡徐坤会喜欢这个故事。

她男朋友的那颗老灵魂里面，除了疯狂热爱着上个世纪各种类型的经典音乐，还不可抑制地迷恋着那些旧时代的迷人爱情故事。他们常常会在难得的共同闲暇时间里一起窝在床上或沙发上，打开投影仪，感受那些从几十年前吹拂来的爱情冷暖。从巴黎到纽约，从东京到北京，爱情不管跨越了多少个春秋，在他们看来都是相通的。这其中有互不理解的折磨，有错位状态下的挣扎，有看起来无法逾越的阶层，但如果互相之间仍有爱，即使痛苦但仍甜蜜，吸引力法则能冲破一切的隔阂。

她没有和他提过这部戏具体是什么内容，讨论什么样的话题。他一开始知道的只是导演和主要卡司，等知道是个爱情小片的时候，还开玩笑地吃过醋，把脸埋在她丰沛的发丝里，说我的女朋友终于也要正儿八经演一次别人的女朋友了。她那时候还觉得保守这个小秘密会是一种浪漫的小惊喜，现在却一边在私人感情上体会着空虚寂寞冷，一边在工作里努力浸入尝试对着对手迸发爱意的时候才发现，她的生活真是讽刺，越需要什么的时候老天越不给你什么，还让你自个儿一个人苦苦求不得。

他们俩的感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维护在如何保持稳定的状态里，其实她没有具体地想过下一步要怎么办，或者说下一个阶段到底迎接她的会是什么，甚至什么时候是下一个阶段她也都没想过。

在这两个星期里，她从一开始单纯只是留给男朋友自我空间去创作，到这段互不联系的真空期超过了自我设定的长度后开始产生了更强烈的自我怀疑，再到现在几乎不可自控地每天都开始回顾整个感情历程检阅这几年的点点滴滴之后，她实在是难以抑制地陷入了消沉。

只是工作是不能敷衍的，爱情小片虽然情感幅度并不大，但谢可寅每天都需要强打精神，在情绪中努力穿梭，尝试用角色的情感去消解个人的痛苦，每一天在开工之前都用她曾感受过的澎湃爱意去浸入角色，从记忆中翻出感情里的几个缩影、一些片段，去演绎一个落入爱情的女主角，同时还要试图把痛苦从自己的身体里刨除出去，不被镜头无情地捕捉到。

她想，这样的时间如果再久一些，她说不定就能在拍这部片的过程里完整地体验一把悲伤的各种层次，总有一天她的身体能重新安于平静，坦然去接受这种痛苦。等到成片上映的时候，也许她已经可以做到从电影画面中去寻找自己表演情绪上的纰漏，回过头来做一次表演课的自我疏导。她在化妆间里感受着毛刷在脸上的摩擦，愤愤地想，难道就你一个是工作狂，姐就不能是了吗，谁还不能比谁更爱工作啊。

第二天她的戏给排的是夜戏，留给了她一个白天的时间做休整，谢可寅在前几天就约上了许馨文，这天下了班准备到她家去喝点小酒，顺便分分神让新闻姐姐帮忙排解一下情绪。她一直都没有和姐妹透露太多这段时间的状况，只说男朋友人在上海，自己一个人在家也有段日子了有点无聊，在北京拍戏就是好，还能下了班随时找姐妹喝酒。但许馨文何许人也，在家迎接她的时候一开门就觉察到她心情不好到有点糟。

“宝贝，你们俩没事吧？”

谢可寅一怔，心想自己是演技日减了还是真的在新闻姐姐这里藏不住事，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鞋还没脱完呢就抱住许馨文哭了起来。她忍了两个星期了都没有哭，这会儿就像是被人拔了水闸塞，一发不可收拾。

“不是吧还真被我猜中了？你们俩好好的到底能出什么事让你这么难过。”许馨文一脸大惊失色，她的姐妹是个多坚强的人啊，胆子还大，敢和顶流谈三四年的恋爱，除了他们俩暧昧期的忽远忽近让她看到过她的不自信和退缩外，这之后她就像一个最勇敢的女战士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没见过她趟不过去的坎儿。除了两个人的感情以外，她的经纪公司，他的经纪人工作室，她的外婆父亲，他的母亲父亲整个一大家子，她都一件件事做过去，一个个人顺过来，像是天生就为了和他在一起，有无穷的精力去消耗。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我进不去他的世界了。新闻姐姐我该怎么办啊……”谢可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起话来断断续续，“……他两个星期没联系过我了，我是不是要被分手了……”

许馨文抱紧她，心疼得不能自已。蔡徐坤当男朋友的敬业度如果能跟作为PD的专业度一样，她的姐妹怎么会在夜里跑来她家哭。她抱着她坐到沙发上，找纸巾给小孩擦擦花猫脸，趁她哭得打嗝的时候问她，“怎么回事？你们俩是他先不联系你还是你先不联系他？”

“他在上海做专辑不顺利，我之前去找过他看看我能不能帮帮他，”谢可寅把脸擦得乱七八糟，一点也没有当红女演员的样子，“他看到我连话都不想跟我说，就想把我赶回来。”

她顿了顿，像在回忆那一天的细节，“我就想着，能在他身边多呆一会儿是一会儿，就都顺着他，以为他隔了夜撒了气就会慢慢好起来，”许馨文听到这里简直要为姐妹在面对爱情时的卑微哭出来，没想到她接下来的话让她气得快要跳起来，“然后他第二天就让他助理押着我去了机场把我送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找过我。”

“前几天我还想让他一个人静静，每天隔三差五去找他助理问情况，现在我已经有点想放弃了，他不需要我，新闻姐姐，他不需要我了……”

谢可寅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许馨文简直已经开始磨刀霍霍要在脑海里把蔡徐坤给劈了，死小子也太不懂得珍惜了，我把姐妹交给你的时候哪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看你平时对谁都挺好怎么就对女朋友会这样。但她除了安慰说不会分手的以外也没法给她分析什么更多的，只能抱住小孩给她顺气，让她慢慢平静下去。

谢可寅多少年没在生活里用过这架势哭了，不一会儿就叫起头疼来，许馨文把她带去洗脸，喂了她一片止疼药把她塞进被窝里。做完了这一切，她坐回客厅的沙发里，拿出手机点开很久不单独联系的姐妹男朋友的微信。许馨文其实挺犹豫，毕竟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谢可寅醒了如果知道自己贸然联系他可能会气得把自己拉黑，但是既然都这样了没人去推一把提醒一下他她有多难过是不是只会让她更自我消沉下去。算了算了，只要结果能是好的，工具人也是有价值的，许馨文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给前PD发微信。

“PD，我姐妹在我家哭了一整夜，你还管吗？”

5.

这条路很静，头顶上只有偶尔的风吹过树叶婆娑的风声，远处高架路上车灯闪过，这场夜戏是女主角的情感升华点，度过这个黑夜，她就将会把隐藏的爱意说给对方听，期待他也有相同的回应。

谢可寅为了这场戏，充分地回顾了自己经历过的同样的期待，那种忐忑不安但又充满了美好愿景的心情，虽然对比当下这着实显得非常讽刺，但一个好演员是不会放任自己把私人生活状态搅合进表演里来的，她不断给自己的潜意识施压，让自己沉进去再沉进去。开机之后，她就是满眼闪着无限的爱慕，举手投足间都是真挚爱情的女主角。

念完今天最后一句台词，把最后一个怼脸的特写拍完，导演喊卡之后，谢可寅卸去了那种憧憬的表情，如释重负。她真的有点累了，这是她第一次很难按照惯性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进角色，虽然导演没说什么，但以她自己的专业素养来判断，如果能完全抛开个人情绪，她可以完成的更好。

但现在也没办法，这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已经快要接近薄曦时分，三月末的北京还在乍暖还寒的初春里，正是最暗的夜。和导演一起看完最后这几个镜头，和剧组上下道了明天见，她裹上助理递来的薄羽绒长外套，喝着保温瓶里的热水慢慢走回转弯角外的保姆车。她的思绪早已又飞到了千里以外的男朋友身上，他的状态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他们还有没有机会重归于好，他们会不会就这样一直下去了，那自己该怎么办。她沉浸在自己思考的宇宙里，却没有注意到助理和化妆师都默默地退开了，她已经慢慢走离开了剧组收拾片场的繁忙背景音，身后多了一个人轻轻地把她抱住了。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保温瓶差点没拿稳，在意识到是谁之后眼睛立刻就红了。蔡徐坤把她揽在身前，胸膛贴着她的蝴蝶骨，声音低低的，充满歉意，对她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谢可寅正停在一个路灯下，她抬起头半眨了眨眼睛，灯影下有细小的尘土在飞扬，她一个憋不住，嘴角就瘪下去，实在是很委屈。蔡徐坤慢慢带着肩把她转过身来，摸摸她的脸，将她的头轻轻抵在自己的胸口，“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

谢可寅当即在他怀里泪如雨下。

她纠结了这整整两周，每一天都那么煎熬，是不是自己错了，究竟哪一步没有做对，是不是不该去找他，是不是自己逼迫了他，作为伴侣她是不是应该给予他更多的空间和尊重，是不是自己最终还是不够懂他。她实在太害怕了，这种可能随时会失去的惊慌一直伴随着她，直到这一秒。

她哭了好一小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他就一直抱着她没松手。她听着他心口的心跳，安稳有力地碰撞着，终于安下心来。她渐渐放松下来，发现自己刚才不管不顾地就把泪浸到他的卫衣里。她侧过头去透一口气，看到地上他们俩的身影密不可分，像两棵缠绕的树一样融合在一起，如此亲密。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她示弱般的开口，声音里还哽着鼻音，像个撒娇的小孩子。

蔡徐坤眼下酸涩，他其实在后几天里已经慢慢找回了状态，准备是时候来给女朋友道歉，他那么横冲直撞，那天应该伤到了她。只是没想到她心里伤的那么透，等他看到许馨文微信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他搞了好几个通宵，才从录音棚出来，看到微信几乎是没有睡就飞回了北京，为了不打扰她拍戏，一直在场外坐在车里等到她下戏。

他抬起双手给她擦脸，路灯下她朦朦胧胧的脸，被泪浸湿后小小的鼻头红红的，因为电影角色的淡妆显得更加楚楚可怜。他心下柔软，他的姑娘这样轻易地原谅了他，这让他内心又多了几份愧疚。

四下寂静无声，天空正在显露出迷蒙的蓝色，他们就像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回到了最初的样子，爱火燃烧在平静的水面下，四目相对，只有对方才是生命里的本真。

他低下头吻住她，熟悉的气味席卷了他。她抬起手来抱住他的脖子，保温瓶早就滑到了地上，没有人在意。

6.

八月中旬，北京的夜里弥漫着一股地面被白日里太阳烤炙过的焦味。

谢可寅从杂志拍摄的小工作室出来的时候，一眼就望见蔡徐坤的车停在院子里。他最近终于忙完了这一阵开始有了一点空，居然跑来接她下班，她挥挥手跟经纪人助理和化妆师说再见，悄悄凑近了去看，蔡徐坤正坐在驾驶座上对着她落在他车上的歌词本里某一页出神。

谢可寅敲下车窗，装着气呼呼地问他，“这谁的本子呀，主人准你看了吗？”

他笑起来，看她一脸傲娇的小模样，嘴里带着蜜一般，“那看来我得问问我家的小天才准不准我看呀。”

谢可寅被哄的开开心心地坐上车，等他一路顺溜地开出去好一段才发现，他们在往城外走。她转过去看他，他一脸专注目不斜视地开着车，满是心照不宣地等她来问他的神秘气息，她撅起嘴巴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小声，偏不去问他。

蔡徐坤开了两个多小时，期间女朋友已经在副驾上睡了醒醒了睡好几回，她今天拍了总共六个look，坐在椅子上彻头彻尾换了六套妆发简直累到不行，蔡徐坤体贴地几乎贴着高速公路的最低限速慢行，终于在某个路口下了闸道，缓缓转过几个大弯开进了乡间小道。

谢可寅在车上睡的并不舒服，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车已经停在了某个乡村小院里，高高的香樟树、银杏树和成片的其他灌木围成一圈，郁郁葱葱密密柔柔的，把院落装点得像个世外桃源，和外面的世界完全地隔绝开来。而她一个人蜷在车里，男朋友却不知所踪。车正面对着一幢二层小楼，一楼黑窗框的落地窗里隔着白色薄纱状的窗帘，正透出温暖的光来。她不知怎的突然有了一丝预感，打开车门往前走去。

房子里是很简单的风格，就像他们在北京的家一样，有很多的大棵植物错落有致地装点在各个角落，同样还有一架钢琴放在正中央，她的男朋友正在给她弹一首抒情婉转的圆舞曲，音符间轻盈缓慢，充满了摇曳的美。

她慢慢走上前去，他从她进门时就抬起头，眼神一直跟着她，直到她走到他身边，在钢琴凳上和他并排坐在一起。他这首曲子练得还是不够久，一个分心就谈错了几个音，她笑起来，他看着她弯弯的眼角也跟着笑起来，索性在这一小节里收了尾，带着她的手臂从钢琴前站了起来，揽过腰来延续之前的旋律和节奏缓缓地跳起了舞。

谢可寅双手抱着他的肩，侧过头把自己轻轻靠在他身上，让他带着她在房子里转起圈。她想起他们一起看过的那么多爱情歌舞片，好莱坞黄金年代的年轻男女们都曾像这样，带着无限的爱意与情人共舞，每一个旋转中都带着灵魂间欣喜的碰撞，无论背景乐似低吟还似倾诉，最终又都会糅合到一起。她在他身上一次次得到过太多的爱意，而这一次尤其浪漫，他像是携带着整片洛杉矶海边落日的余晖一样落下来，用一个很大的动作，在向她示爱。

等到他慢慢地停下来，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她这个无可救药地相信着莎士比亚、践行着古旧浪漫的男朋友，她生命中的男主角，在她面前单膝半跪了下来，仰起头，眼睛被灯光照得亮亮的。他看向她的眼睛，在她的默许下，给她左手的无名指套上了一枚戒指。

她由此知道，那些电影里的女主角们，在这个时刻的落泪是真的。

END

谨以此文献给我喜欢的两个最浪漫的小孩。祝他们前途似锦，梦想不灭。